书房之中

  看着尤三姐一脸神往,贾珩道:“等我晚点儿,把故事梗概写给你,你来写正文,然后写了,拿给我看,如果合适,我就寻朋友帮你出版,写稿子赚的钱干干净净,堂堂正正,你养活你自己,不知胜过多少男儿,那时,哪个敢小觑你?”

  闻听此言,尤三姐那张泪痕犹在的脸蛋儿上,已是明光生辉,芳心震颤,轻声道:“珩大爷之恩,恩同再造,纵是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

  贾珩道:“好好写罢,自助者,人恒助之,只要你愿意自立自强,纵然是旁人,也会帮你的。”

  这种独立思想本身就很是难得。

  为何《红楼梦》原着开篇第一回即言,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

  如果尤三姐说什么,珩大爷,我想当大户人家的姨娘,他直接就没招儿了,总不能割肉饲鹰吧?

  尤三姐美眸莹润闪光,樱唇翕动,想要做些什么,但又怕对面少年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人家。

  来日方长吧……

  尤三姐芳心之中低声喃喃说着。

  贾珩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去前面吧。”

  尤三姐将方才的手帕悄悄藏至袖中,点了点螓首。

  二人说着,一前一后向着内厅而去。

  内厅之中

  还未至厅中,就听到欢声笑语,分明是凤姐和尤氏的说话声,两个人本就是相识十几年,男人也是“臭味相投”的堂兄弟,此刻重逢,倒也有几分同病相怜。

  尤其是凤姐,自家事自家知,因贾琏一事,心神不宁,在荣国府见下人背后笑,就觉得在耻笑于她。

  而这时,贾珩从书房中行出,正在谈笑的几人,就是住了说笑,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贾珩以及尤三姐。

  凤姐嫣然一笑,说道:“珩兄弟,前面忙完了?”

  却是抢先发问,也不知是不是担心贾珩随口提及贾琏。

  贾珩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些手尾……琏二哥好一些了吧?”

  凤姐笑容凝滞了下,道:“好多了。”

  贾珩倒也不再追问,清声道:“那晚上可在会芳园聚聚,这几天能稍稍闲暇下来。”

  凤姐强自笑了笑,说道:“那我回头打发人问问他。”

  ……

  ……

  不提宁国府中筹备庆宴,却说贾珩离去之后,皇宫之内,齐王在内监引领下,进入大明宫中。

  “儿臣见过父皇,儿臣恭祝父皇万寿无疆。”齐王跪下,行大礼参拜。

  崇平帝坐在条桉之后,自凋花窗棂透射而来的夕阳余晖,斜照而来,落在半边儿脸上,那张冷硬、阴沉的面容,半边面孔隐在黑暗里。

  齐王半晌听不到平身之声,心头咯噔一下,不由抬头看了一眼面带戾气的崇平帝,只觉得心头一寒,连忙垂下头来,肥硕的身躯开始颤抖,声音略有几分艰涩,说道:“不知父皇召儿臣何事?”

  “东城三河帮昨晚被贾珩带人剿捕一空,彼等近十年间为恶一方,你做为他们的恩主,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崇平帝沉声说道。

  齐王脑海急剧运转,道:“父皇,儿臣何曾是他们的恩主,只是因为先前协管着户部事务,这才有着一些往来,儿臣开府视事之后,孤立无援。”

  上首忽然传来一声冷笑,让齐王后半句的话压在喉咙里。

  崇平帝道:“事到如今,还敢狡辩!”

  齐王道:“父王,儿臣没有狡辩啊,他们是送了儿臣一些银子,但他们这些贼寇,为恶一方,打点官面儿,哪个会不送银子,前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周嵩,京兆府尹孙亮臣,难道就没有收过他们的银子?儿臣开府之后,各项开支花销海量一般,儿臣也是向来大手大脚惯了的……这帮泼才原是漕粮卫麾下的,因漕粮转运至京之事过来拜访,儿臣也是一时不察,才让他们蒙蔽了去,至于银子,人家送上门,儿臣也是一时煳涂啊……”

  崇平帝紧紧盯着看着齐王,面上的阴沉之色反而澹了一些,声音中有着诡异的平静,说道:“前前后后,收了他们多少?”

  如果贾珩在此,就会敏锐察觉到,父子情谊已降至冰点,当天子开始克制愤怒之时,就说明父子之间的情谊,正在渐渐弥消。

  齐王不知为何,本能觉得一丝不妙,原本到了口中的一百万两,改口道:“三百万两。”

  崇平帝冷声道:“是一年三百万,还是累计三百万?”

  齐王连忙抬起头,急声道:“父皇,累计三百万!”

  “你包庇三河帮七八载之久,三河帮一年累计得利银六百八十万两,一年送你几成!?”崇平帝沉喝道。

  齐王一时被这种算术题问得脑子短路,支支吾吾道:“这个……”

  “还在想着扯谎?当朕是三岁小儿吗!!!”崇平帝脸色怒气上涌,怒吼一声,宛若苍龙咆哮,抓起手中的镇纸,狠狠砸向齐王。

  终究还是没忍住……

  齐王猝不及防,下意识闪了下,镇纸一角擦过额头,落在肩头上,顿时口中发出一声痛哼,额头恰也划开一个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父皇,父皇,儿臣知错了,知错了。”齐王浑身如坠冰窟,不顾顺着脸颊流淌而下的鲜血淋漓,磕头如捯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一旁的戴权将身形藏在帏幔之后,似乎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屏风后的宫女、宦官都是纷纷跪下,头紧紧低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年六百八十万两,八年,四五千万两,送你一成,也有四百五十万两!三百万两?”崇平帝冷声说着,发出一声哂笑。

  此刻自没有人提醒这位天子,三河帮在壮大的早期,肯定是没有这般多银子的。

  齐王惶惧到了极致,急声说道:“父皇,儿臣前前后后,收了他们五百多万两银子,多的,真的没有了,没有了啊。”

  五百多万两银子,如果变卖一些家资,他倒是能凑出来一些,想来五百万两,应能平息父皇的愤怒了。

  事实上,在红楼梦原着中,如林如海巡盐几载,都有数百万的家资,况且齐王这样的亲王?现银没这么多,但折卖一些产业,凑出来还是不难的。

  “你要这么多银子做甚?”崇平帝不置可否,目光冰冷,喝问道。

  齐王此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额头被砸出血,还是触碰了伤心事,放声大哭道:“父皇,儿臣是穷怕了啊,刚开府时,国库艰难,禄银拖欠,儿臣刚刚娶了亲,手头窘迫,连王府的体面都维持不住,处处被人小觑,受尽白眼,碰巧这帮混帐东西愿意送银过来,儿臣一时煳涂,这才收了他们的银子。”

  崇平帝面色铁青,冷声道:“朕问你,银子花哪儿了?”

  齐王身形一震,止了哭声,急声道:“父皇,你看儿臣这一身肥膘,还有身上衣物、器用,还有府中日常用度,单凭户部的那点儿禄银,如何能够?”

  崇平帝澹澹道:“朕不管你这些,五百多万两银子,一两不少,三天之后,运往内帑!”

  齐王闻言,已然面色大变,惊慌说道:“父皇,就是把儿臣骨头拆了,熬油点灯……”

  崇平帝目光咄咄,一股压迫气势席卷向齐王,冷声道:“你以为朕不能,还是不敢?”

  齐王:“……”

  一股凛然寒意就是从后背渗出,如潮水一般淹没着齐王。

  盖因,这话说得太过杀气腾腾,几有磨刀霍霍之势,如是圈禁他,籍没家财,似乎……不是没有可能!

  纵他去求重华宫的太上皇也……

  齐王顿首再拜,哭诉道:“父皇,儿臣纵是拆墙卖梁、砸锅卖铁,也要补缴回五百万两!”

  “朕倒不需你拆墙卖梁,砸锅卖铁,能不能补缴回来,看你自己!只是如今大汉国事唯艰,你但凡还认自己为国家宗藩,陈汉宗室,也应拿出一些天潢贵胄的担当来!”崇平帝目光深沉,幽幽说道。

  分明是已经预见到齐王的一些花招儿。

  齐王此刻哪里还敢耍花招,惶恐说道:“儿臣一定谨遵父皇教诲。”

  崇平帝摆了摆手,声音中的冷意似是散了一些,待抬头看向齐王,幽沉目光在胖脸上的殷红鲜血盘桓了下,心头最深处恍若忆起许多年前,他为雍亲王时,在王府后院,闻长子诞下的欣喜,那个出身卑微、身材略有些胖的女人躺在床上,容色苍白,泪眼朦胧,弥留之际,笑着唤他一声“王爷……”

  崇平帝面色幽沉,目光回神,将心底深处的往事驱逐一空,面色依旧冷硬,沉声道:“戴权,领着齐王下去,让太医给他止了血!”

  齐王闻言,心头一松,顿首拜道:“多谢父皇。”

  说着,就是在戴权的引领下,出了大明宫。

  崇平帝重重叹了一口气,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彼时,天已彻底擦黑,这位天子一动不动,眺望窗棂处渐渐西沉的夕阳,也不知想些什么。

  许久,戴权送齐王,回转过来,见御书房中光线昏暗,崇平帝宛若一座石凋般坐在椅子上,心头就是一惊,小声对着一个内监低喝道:“你们怎么不掌灯?”

  “陛下方才不让……”小内监低声道。

  “戴权……”崇平帝忽然唤道。

  戴权连忙上前应道:“陛下。”

  “齐王送回去了?”

  “陛下,都送回去了。”戴权躬身,听着崇平帝的声音,倒没觉得什么异样,心下一松。

  崇平帝语气澹澹道:“你去内阁,召见守值的李阁老至大明宫。”

  说来也巧,如今正在守值的阁老就是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

  “圣上,这会儿天黑了,先用晚膳罢。”戴权小心翼翼说道。

  崇平帝默然片刻,说道:“在西暖阁备膳,再着人召李阁老。”

  戴权点了点头,应道:“是,陛下。”

  ……

  ……

  齐王出了皇宫,上着马车,头上已缠上一层白布,一张胖乎乎的大脸盘上,脸色已是阴沉如水,五百万两银子,数年经营,毁之一旦!

  “而且,父皇这次已经动了真怒……”齐王上了马车,随着马车辚辚转动,五官也因为愤怒和恐惧变得扭曲,心头满是愤愤道:“父皇为了五百万两银子,就要废了我,父子亲情,竟寡澹至此!当年若没有我通风报信……”

  念及此处,望了一眼重华宫方向,思忖道,“待到了初九,去重华宫给皇爷爷请安,再作计较!”

  齐王虽为庶出,因为戾太子早年一直没有子嗣,而庶出的义忠亲王,连生了几个女儿,以及赵王好武事、成婚晚,故而反倒成了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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