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枫的召唤……吗?”塞拉喃喃,“可他临终前从未提及过有将什么埋藏在银枫树下。”

  猫荆说:“与他相处这么多年,他也从未提及过。”

  “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吗?”

  “有些猜测……装东西的箱子是我第一次送给他的手工制品,就连纹路也是我不用魔力细细雕刻的……丢失之后我找了很久,没想到居然是他干的好事。”

  话语中压根没有埋怨的意味,反倒是……

  塞拉期待着猫荆说出自己的猜测,但她却没有继续往下续话题。

  路禹品出了什么,在塞拉说出“要不要我跟你走一趟”时,立刻咳嗽了一声。

  “老师长途旅行,应该很疲惫,先让她休息吧。休息好之后让薄暮带着你四处看看晨曦领再启程前往教国也不迟,你不在这些年,晨曦领发生了很多变化,最近恰逢工匠组工艺大突破,工坊那里或许能给予你一些震撼的观感。”

  说罢,路禹转头看向希瑟。

  “要住下来吗?”

  希瑟笑着调侃:“当年的交情能换来多久的安逸生活?”

  “如果你相信晨曦领的未来,可以是永远。”

  跟随而来的星辰骑士团成员纷纷看向了希瑟,他们很清楚希瑟的回答将会决定是否拥有新的身份,以及……是否要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我该怎么称呼你。”希瑟佯装沉思,“领主大人?”

  “也可以直呼其名,我不太在乎这些,虽然西格莉德会让我在意一些。”

  西格莉德瞪大了眼睛,连忙辩解:“我只是调侃,调侃,谁让你们真的一点也不像一地领主啊。”

  猫荆忍不住偷笑,嚷嚷声让龙娘史莱姆和小蓝也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路禹瞥了瞥西格莉德,又看向希瑟:“西格莉德是真的很严格。”

  希瑟配合地直呼了路禹的名字,然后……以对待领主的规格向西格莉德行礼。

  塞拉无奈地想:“璐璐没领主样,路禹孩子气……果然领主的威严只能由自己来展现了。”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塞拉忍不住问:“刚才为什么打断我?”

  “怎么这一次这么迟钝,是因为我刚才的举动心乱了?”

  “有事说事,别扯刚才!”塞拉兔耳朵痒得不行,急忙说道。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路禹提醒,“劳伦德年轻时埋在银枫树底,用的还是猫荆第一次制作的手工箱子,背着猫荆……他临终时思绪一直很清楚,当初珍而重之做的事情有可能想不起来吗?”

  塞拉隐约品出了什么。

  “那个箱子里存放着对年轻时他的猫荆都很有意义的物件,是什么不重要,但是这些物件随着时间推移,随着他即将逝去只会成为猫荆内心的遗憾,因此他才不会提。”

  塞拉顺着思路喃喃:“特地放在银枫树下……年轻时的他可是极其虔诚的信徒,这个行为是……”

  “是违反教国律例的,可身为教皇的他突破了内心的枷锁去做了……”路禹叹气,“希望老师不会因此睹物生情啊。”

  ……

  ……

  塞拉为猫荆提前向安东尼奥打了招呼,按照规定,已经不属于教国的猫荆是不能靠近银枫圣树的,但光辉院最终还是决定破例一次。

  猫荆拒绝了塞拉一同前往的请求,并将骨灰托付给了塞拉——她对银枫树仍旧不放心,死后的劳伦德是她仅有的。

  教国还是那个教国,虽然有路禹等人打的预防针,说现在教国与过去有些改变,开始排外,但……见惯了秩序缺失,只剩下杀戮、竞争的乱象,道路两旁安逸悠然路过的农夫让猫荆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

  即将入冬,作物早已收割完毕,教国的农民难得地闲逸了起来,他们从农田中抬起头,迈开脚,带着自制的狩猎工具向着山野进发,期待着意外之喜。

  提溜着几只入秋时节将自己养得肥滚滚的野兔推开房门的猎人聆听到了一阵欣喜的欢呼声,孩童的夸赞让男人的笑声格外爽朗。

  猫荆驻足,面带微笑地注视良久。

  游历多年,猫荆逐渐意识到了环境对生灵的腐蚀性,也愈发理解了劳伦德为何愿意牺牲自己为教国,乃至整个梅拉数代人奠基。

  魔力潮开始至今已近五年,伴随着环境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他大陆战火连连,生灵涂炭,全大陆的势力洗牌持续不断,而梅拉却因为诺埃尔与光辉院两根擎天支柱,死死地支撑着将要倾覆的山岳。

  劳伦德做到了,一切正如他预言的那般,被他从辉煌时代重现的那份光,有人传承了下去,在新生降临的混乱大潮中,顽强地闪耀着。

  早已得到通知的大主教戴维德亲自守候在教皇城外,恭敬地将猫荆迎进了教皇塔区域。

  “你要跟我一起进去,监督我吗?”猫荆问。

  戴维德摇头,低声说:“猫荆大人是想来取走一些东西,对吗?”

  猫荆蹙眉,她从未表达过来意。

  戴维德见四下再无他人,这才开口解释:“我和安东尼奥教皇都梦到了……梦到了银枫圣树的虚影摇曳,祂告知了我们您会回来,也解释了您为何回来。”

  猫荆愕然:“你们……”

  “让教国逐渐开启排外模式的那场刺杀中,我就觉察到了不对劲之处……没有运用魔力庇护身躯的我分明结结实实被刺中了,可却毫发无伤。同样在那场刺杀中,一位给刺客送饭的修女被割喉,出血量如此大,她却活了下来,不仅如此,当天为她治疗的修女们疗愈之术前所未有的高明,竟能做到不留疤痕,完美治愈……她们才四阶,从何而来这么强大的力量。”

  戴维德虔诚地向着银枫圣树方向欠身:“有所觉察的我们开始搜集更多的事迹证实这份猜测。随着我耳畔边的低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梦境中抽象模糊的提示,也随着安东尼奥的梦也柔光四溢……教国各处教堂汇报上的修女治愈之术精进的报告越来越多。”

  “我们意识到了……属于我们的神明,祂现身了,并且,正在注视着我们。也许祂的注视很久依旧便已经开始,时常让我感到困扰的低语……塞拉提醒我,也许是祂试图沟通的信号,很可惜,愚笨的我,压根无法听清一丝一毫。”戴维德羞愧地摇了摇头,“或许是我仍不够虔诚,以至于光辉之神必须以梦显现神迹……”

  猫荆想要在自己的手臂上划拉出一道伤口亲自验证疗愈之术的变化,但转念一想,银枫树近在眼前,这样的举动恐怕不会有什么说服力,索性作罢。

  这是银枫树安排好的场合,戴维德离开后一并清空了附近教皇塔的人,如今四周一片寂静。

  这里的摆设已经随着教皇塔新主人的入住彻底改变,过去的影子不再,但行走在熟悉的花园之中,猫荆忍不住回忆起了与劳伦德一起散步的温暖回忆。

  几乎每个傍晚,他们都会沐浴着黄昏,欣赏那些披上了一层余晖的植物,聆听归巢飞鸟欢快的鸣叫声。

  银枫圣树随风摇晃着枝头,反射着银白色辉光的大叶片随风而落,层层叠叠铺满了周遭的地面,就连摆放着贡品的桌上也散落着叶片,这里本应有专门的人进行打扫,不该如此杂乱的。

  踩在由银枫叶铺就的道路上,猫荆像是沿着贵族晚宴铺设的红毯前行,耳畔边不是奢靡与暧昧编制而成的绯色音符,而是由风吹拂过叶片响动而起的悦耳沙沙声。

  风突然很急,穿梭叶片空隙留下的交响曲急促而慌乱,像极了有情人牵着手私奔约会时欢快又忐忑的脚步。

  堆积的叶片中突然显露出一片突兀的“留白”,方方正正,大小……与一个盒子相差不大。

  猫荆还没有问出口,银枫树就已经给出了回答——祂知道猫荆想要什么,祂也满足了她。

  “你想要我做什么?”猫荆没有动,而是抬头望向即便步入冬日依旧枝繁叶茂,闪耀着银芒的银枫树,“除了劳伦德,我一无所有……我不会为你播撒信仰,你该清楚,我之所以会成为修女,是因为什么。”

  地面上散落的叶片被无形的风牵引,缓慢地排列,一行字显露于猫荆眼前。

  “他,让我见证。”

  叶片再次归拢,而后,重新排列。

  “我,见证。”

  沙沙声仍在继续。

  “感谢你。”

  “感谢他。”

  “这是属于你的,宝物。”

  “你也,见证。”

  观摩着银枫行书的猫荆一头雾水,但冥冥中有一种冲动引导着她运用魔力,牵引出埋藏在银枫树下,已经隐匿了数十载的宝物,那是劳伦德珍而重之,违反教国律例,邀请银枫树见证完成的契约。

  “契约……”猫荆扶额,她的脑海为何会突然想到这个词。

  泥土翻涌,魔力牵引之下,一口裹满黄泥的大木盒重见天日。

  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为什么这些文书全都摆在桌面上?”

  “哦,这样方便我随时浏览,毕竟各地修道院和教堂总是会有各式各样的问题,我有时候会错漏,所以就全堆积着,批示结束再检查一遍。”

  “可这样不是更容易丢失吗,只要一阵风……”

  “猫荆啊……你不要为了演示情况造出风来,这下真的散开了。”

  “我看你就缺一口合适的箱子。”

  “我想这是你为数不多擅长的东西吧,急着炫耀吗?”

  “那你想不想要?”

  “先做出来让我看看吧。”

  对话依旧,宛若昨日。

  猫荆嘴角上扬,说话却是咬牙切齿:“结果那家伙完全没拿过我做的箱子存过文书,教国给他送了个新的,他直接就用了……我的箱子只能装杂货,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如果是装杂货,我怎么会雕刻这么好看的纹路,不摆在桌子旁哪有意义啊!”

  对着箱子勾了勾手,汲取的水元素萦绕箱子转了一圈,上面的纹路竟没有被腐蚀,仍旧光亮如新,时代的浸润感没有让它的光泽变得晦涩,可见当初猫荆选材的不凡。

  “没有摆在书桌旁,没有当做摆件欣赏,拿来装杂货也就罢了,竟然把它埋在土里……你这种人真的……”

  猫荆颤抖着掀开了木盒的盖子,像是打开了一间尘封数百年的大门,时光再度流动。

  注视着盒子内的物件,她怔在原地,泪如泉涌。

  “劳伦德……”

  “啊……”

  “你这家伙……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和她猜测的一样,和她脑海中曾经构思过的画面一致……只不过是劳伦德年轻时自己构思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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