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为福,短夭为殃。

  诸葛义先的黄道十二星神里,最不合酆都氛围的,应当就是寿星,但他偏偏降此星神。其中意味,顾蚩不能不思量。

  作为与熊义祯同代的强者,和熊义祯一起打天下的开国勋贵,诸葛义先的实力渊深不测。

  此刻以寿星临鬼国,在本该极端对立的矛盾环境里,竟然体现出一种莫名的和谐。

  这是远超酆都鬼物不止一筹的境界表现。

  街旁的鬼影低伏无声,窸窸窣窣的暗响流动如雾。

  星神的光辉并不具备侵略性,反倒带来一种难言的安全感,使群鬼欲眠——或者也可以视之为危险前的安乐。

  顾蚩脚步骤停,换了个谨慎的态度:“越国人从来就没有老实过,文景琇一直以来小动作不断,大动作不敢有……星神大人指的是什么?”

  【寿星】直言不讳:“这些天我收回一些心力,想了又想——我看高政的死是有些问题的。”

  所谓黄道十二星神,守护楚地多少岁月,不断消亡也不断修复,每一尊都有自己的意志和力量。但【寿星】此刻的发言,明显全然由诸葛义先接掌。

  顾蚩露出危险的表情,沉声道:“与罗刹明月净的交易和讨伐南斗,是本国最高机密,事前绝无外泄。前者更是只有寥寥数人知,大巫是有什么怀疑吗?”

  “别紧张,酆都尹。”寿星淡淡地看他一眼:“我无意指责情报工作,知情的高层也绝无可能泄密。与罗刹明月净达成交易,让她去杀高政,这件事情是福王亲自主导,也只跟天子沟通过,天子又过问了我。我的意思是——高政这么聪明的人,陷在越国的泥潭里,他对他的死亡有没有预期?他有没有提前准备些什么,在他死后启动?”

  星巫不是酆都的敌人,大家都是在为楚天子效力,这也符合楚国国情,“无论神鬼,皆从君命”。

  顾蚩固然有顾蚩的不满,也还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况且星巫的思考很有必要。

  “我们对三分香气楼从未留手,一直到罗刹明月净出手杀高政之前,酆都都是把三分香气楼设为诛绝目标的。连我都不知此事,高政绝无可能先知。但您的考虑是对的,高政对他的死亡,应该早有预期,或者说,哪怕他自信自己不会死,也很有可能做过最坏的打算——这种聪明人,就是喜欢布局于未然。有很多是无用的功夫,但也有很多是翻盘的手段。”

  这位酆都尹沉吟着道:“便以最坏的可能性来分析,高政的确为他的死有落子。此人越国的影响力无人能比,他若谋局,整个越国都是他的棋……”

  他的思路愈发清晰:“我想他纵有屠龙之术,也得借力大子,不能无米而炊。酆都在这段时间,一直严密观察越国重点人物。如越国皇帝文景琇、越国国相龚知良、执掌三千越甲的甲魁卞凉、执掌钱塘水师的水师都督周思训,没有发现什么大的动静。”

  “白玉瑕呢?”寿星问:“他不是回国省亲了吗?”

  顾蚩愣了一下,说道:“白玉瑕早已弃国。当年白平甫的死,是革蜚恶意坐视,酆都还特意递出了相关证据,令其割绝,料想他应该不会再归越廷。且白玉瑕现今在星月原主事,代表的是姜阁老。姜阁老和淮国公府的交情天下皆知,他应当没有可能为了越国与楚国为敌。”

  寿星看着他:“你堂堂酆都尹顾蚩,为何会说‘料想’、‘应该’?是姜望的名头,惊破了你的胆?姜望在齐,代表齐国。姜望在山海境,代表淮国公府。姜望在星月原,代表他自己。国家大事,能够想当然耳?”

  这话已是非常严厉的指责!

  你诸葛义先固然是开国功臣,固然是楚国唯一大巫,固然得到历代楚帝的尊重……但你有没有权利这样斥责酆都的最高负责人?

  酆都是天子之暗剑!

  顾蚩忍着气道:“琅琊城也在酆都的监察范围里。白玉瑕我们也是有所关注的,只是重要性稍次一些,不在最高级。”

  寿星道:“给他最高级的关注。我们已经小看了高政一次,不要再有第二次大意。”

  他淡漠地盯着顾蚩:“来之前,我和天子通过气。”

  顾蚩再没有半句废话,直接低头:“谨遵钧命!”

  寿星又道:“顾蚩啊顾蚩,你很聪明。左鸿当年说,天下阴险之辈,无过于你顾蚩。我深以为然。这些天我和宋淮对弈,和王西诩棋算,分心乏术。朝廷的这盘棋下到现在,屡摘胜果,大势几成,我却有些不安。你帮我想一想——高政是不是在用他的死,掩盖什么?”

  “左将军谬赞了!”顾蚩应了一声,才道:“高政不是等闲之辈,您这么一说,也确实能找出一些疑点来。容卑职汇总诸方情报,细细思量,之后再单独向您汇报。”

  “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寿星以桃杖轻轻顿地,而便散于无形,只有星光归天。

  顾蚩立在鬼街中央,长久不言。

  “瞧他这口气!还动辄与天子通过气!”街边鬼舍,有阴森鬼声,不满地响起:“当今天子,掌权多年,握势久矣!纵然敬他如亲长,难道他就可以这么随意地说话吗?”

  顾蚩猛然看过去:“多嘴!怎敢挑拨星巫大人与陛下的关系!送去拔舌!”

  鬼舍里白焰一闪,鬼声渐为惨叫声。

  ……

  惨叫声渐远渐无,轰破长空的啸声,却是迅速迫近酆都。

  顾蚩眯着眼睛仰看高穹——

  漫天星光才散去,就有一个嚣张的身影从天而降。

  穿透星光,砸破鬼雾。

  轰!

  重重砸在鬼街上。

  特地披了一身重甲的钟离炎,背负南岳重剑,身周一圈血气蒸腾如焰,在鬼雾之中缓缓站起。

  短须鹰眼,恶似神魔。

  好在他还没有嚣张得那么彻底,没有完全散开武夫气血,对耗这人间鬼国。

  当代酆都尹眼皮直跳。

  卫国公他忍了,星巫他忍了,现在就连钟离炎这样的帝国小年轻,也敢这么不拿他当回事,擅闯人间鬼国,招呼都不打一声。

  还有王法吗?

  他顾蚩可止小儿夜啼的恶名,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这般无用?

  “钟离炎!”顾蚩错着牙齿,阴冷地道:“你有没有想过,擅闯酆都重地,该当——”

  钟离炎高举甲手,掌中一只凤纹华丽的金令,自然有慑服鬼国的威严。

  “该当坐下来慢慢聊啊!”顾蚩亲切地说道:“你这孩子,这么风风火火的,哪里是做大事的样子?来跟顾叔叔说,你需要什么帮助呢?”

  “情况紧急,顾大人,我就不坐了。”钟离炎一板一眼地道:“我奉天子令,出使越国,奉礼文家太庙——前来与贵司协调相关情报,还请配合则个。”

  钟离炎自认是个聪明人,他跟斗昭、姜望那种满脑子肌肉的莽夫不一样。他行事有章法,行动靠智慧。

  已知情报来自姜望,已知姜望的情报是说越国有情况发生。

  那么只要调查姜望在越国的行踪,就能够确定异常情况发生的地方,最后顺藤摸瓜一把抓!

  而要找情报,还有什么地方能比酆都更方便呢?

  当然酆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顾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钟离肇甲原话。

  所以最好是有个正儿八经的公务在身,请酆都帮忙协调一下情报工作。

  出使越国就很合适。

  就算越地真有什么危险,也没人敢杀大楚使臣。

  至于出使的理由……也太好找了。

  高政已经死了很有一段时间,再去吊唁不太合适。但往越国的历史去翻一翻,不难发现,再过两天,就是越国开国皇帝的忌日。

  作为越人一衣带水的好邻居,楚人前去慰问一番、上几炷香,也是很合理的——哪怕越国人自己都不太记得这个日子。

  献谷钟离氏虽不能跟四大享国世家相比,运作这么一件小事,却也不算为难。

  顾蚩还是第一次听到,“去越国出使”能和“情况紧急”这四个字联系到一起。心中一万个烦他,但嘴上只是道:“可以,贤侄此行代表国家,酆都肯定全力配合。”

  “那感情好!”钟离炎很是满意:“顾大人比我爹爽快多了!”

  顾蚩‘呵呵’地笑:“钟离肇甲没少骂我吧?”

  钟离炎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承认,但他也不想违心地不承认。便装作没听见:“顾大人,您看这情报的事情,我找谁去?”

  “跟我来吧。咱们这关系,我得亲自招待啊。”顾蚩背着双手,像一根竹竿在空中飘。钟离炎大踏步地跟在身后,每一步都踏得铿锵有力,十分自信。

  顾蚩微微侧头,似不经意地道:“特地安个出使的名头,是你爹的主意吧?你应该不会有这么复杂——你自己去越国有事?”

  钟离炎当然不愿意叫这老鬼抢功,便只打着哈哈:“身为大楚门面,朝廷叫我出使,我便去呗!国家大事,义不容辞!”

  “来,这边走。这是酆都的门面。”顾蚩随意用脚尖一抵,推开街边的一扇矮门,弯腰钻了进去。

  “这门面不太行啊!”钟离炎嘟囔。

  “是啊!”顾蚩幽幽地道。

  ……

  ……

  “星巫来鬼国了。”

  鬼狱之中,熊咨度忽然抬头。那一霎华光满室,金辉盘旋如龙。

  但王未眨了眨眼睛,熊咨度还是坐在对面牢房里的普普通通的人,种种异象都如幻影,在恍惚中便错过了。

  “星巫是谁?”王未认真地问道。

  “这还真是很难介绍。”熊咨度认真地想了一阵,最后说道:“一位劳心劳力也确实劳苦功高的老人家。”

  王未“哦”了一声。

  “你好像不太关心?”熊咨度问。

  在鬼狱里呆了这么多天,王未也习惯了邻居的话痨:“你要是想讲你就讲吧。”

  熊咨度‘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我发现偌大一个楚国,你只关心淮国公府的事情啊。星巫在楚国的地位可不输淮国公!”

  “没——”王未想否认,但还没太学会说谎:“我都关心的,闲着也是闲着,你讲什么都可以。你讲嘛。”

  熊咨度继续道:“你尤其关心我那个表弟——左光烈!”

  王未不吭声了。

  反正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说不过师父的时候也是这样,说不过师弟的时候也是这样。说不过就不说了。

  但说不过师父是应该的,说不过师弟是没关系的。说不过外人……就很气。

  他捏了捏拳头。

  熊咨度如若未觉,慵懒地靠着墙壁,自有一种不能被囚服掩盖的贵气,以掌控全局的姿态,悠然说道:“你其实是想知道,苦觉大师跟左光烈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非要收左光烈做徒弟吧?你在寻找一种你认为应该存在的联系,或者说因果!”

  此声石破天惊!

  王未震在当场。

  熊咨度又问:“我说的对么,琉璃佛子,净礼禅师?”

  王未突然很想掉眼泪。

  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伪装,在第一次重大行动里就失败了。

  他明明很努力地在做事啊!

  他非常认真,非常认真地想要做点什么。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好。

  师父没了,师弟受尽了欺负,他只能听着,只能看着,他在中央娑婆世界里,做一个无动于衷的泥塑。他还不如三宝山上的一棵小草,还能跟师弟一起迎接狂风暴雨!

  净礼越想越难过,越难过越说不出话。

  熊咨度尝试转移话题:“钟离炎也来鬼国了!”

  净礼不吭声。

  熊咨度又问:“你认识钟离炎吗?很欠揍的那个。”

  净礼继续不吭声。

  “欸你别哭啊!”熊咨度摊了摊手,很是无奈:“你弄得好像我欺负你,我十恶不赦似的!我要是连你这种人畜无害的小和尚都欺负,以后岂不是个昏君?”

  净礼双手掰住镌刻了细密符文的铸铁栏杆,准备越狱了。话本里都是这么演的,身份暴露之后就要被灭口的,他不想被灭口,他还有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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