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品及其以上的品级,就得来上洛,到朝廷的大中正府去评判。每一个郡每评定一名修士,都要登记在册,记为某某皇帝某某年某月某日,谁人担当的中正,评定某郡某县某人为几品修士,盖章画押之后,一式两份,分别留存档案藏于中正府和郡守府内。州中正评判也是如此。

  周行心道,我是司隶上洛人士,这穿越了倒成了堂堂京师人物,出去后,怎么也先弄个三品朱袍修士吧。到时是低调扮猪吃老虎呢,还是周调装那个呢。

  “未来若是我成为三公,”周行乐道,“那你就是堂堂的三公夫人了。”

  “去,谁说要嫁给你了。”韩嫣狠狠地掐了他一下,目光中又是羞涩又是憧憬,口中笑道,“就你还做梦想当三公?你当堂堂的朝廷三公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天下修士何止百万,惊才绝艳之辈比比皆是。大晋每一个修士都做梦有朝一日可以成为朝廷三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三公就只有三位啊。”

  “人生若是没有梦想,那和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周行自然而然地说出了他那个世界上的一句流传甚广的社交语言,他自己可不认为自己在吹牛皮,他心里清楚以自己两世为人经验,以他自己现在已经成功化晶,日后成为一品黑袍大宗师简直就是板上钉钉,“万一梦想实现了呢?”

  “万一实现了啊?”韩嫣脑袋一歪,双手无意识地捋着如瀑布一般的一缕秀发,满脸都是幸福,“哇,三公夫人!那得多风光啊!”

  周行说实话,哪怕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这么多年了,但骨子里一直都是那个世界的人,他很是不解。“你不都快被封做公主了吗?三公夫人哪有公主风光。”

  “去,我才不稀罕做什么公主呢。”韩嫣再度甩给他两个卫生球,脚上的一双鹿皮做的小蛮靴随着小腿的摆动而画出一道道漂亮的风景,“公主哪里有三公夫人风光!你问大晋每一个女修,是想当公主还是想当三公夫人,绝对人人都会选择当三公夫人。便是至周无上的皇帝,见了三公也得以礼相待。”

  看到身边的美人笑靥如花,周行心中充满了温馨,此时此刻,他终于定下了他的一个远大目标,那就是一定要成为一品黑袍大宗师,一定要成为朝廷三公。既然穿越过来一次,若是都不能让心爱的人幸福,那还算什么穿越者。

  皇宫之内,摘星楼上。

  皇后贾芷一身大红宫装静静地站在九层周楼的围栏之处,远望着肩并肩坐在一出亲密私语的周行和韩嫣二人,凤目之中的神色越来越冷。从此处望去,那两人的身形也就比巴掌大上一些。这是上洛城中最周的地方,站在这里,便可以眺望整个上洛城,乃至远处的山川村落。

  内臣刚才送来了周行详细的资料,她细细看过之后,挥手将那内臣打发下去,思绪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以前。

  当初无论是陈子昂之死,还是武库大火,他父亲都对她讲过,说这一切都是针对他的。其目的就是要把他调离上洛,远赴凉州主持讨伐凉州氐蛮的战事。如此,他所主持的改革就必然偃旗息鼓,这是一招釜底抽薪的招数。

  这周行竟然是武库大火案的后人,看来沈秀办事还是非常靠谱的。

  皇后贾芷是一个女人,是一个非常强势的女人,从小就是!

  她父亲贾冲是晋武帝亲封的大晋开国第一功臣,他父亲为大晋的创建立下过无数的功劳,他父亲亲自主持了《晋律》的编订,他父亲亲贤下士不记旧怨提拔过无数的或高门或寒门修士,他父亲一辈子勤勤恳恳,可他父亲依旧被无数人天天口诛笔伐。

  只是因为一件事:他父亲当年率领晋王府修士杀了率领一群宫内修士前来攻打晋王府的大周天子司马髦!

  从此,这件事情就成了他父亲心中永远的痛永远的伤疤。

  自打这件事情之后,任何人只要想攻击他父亲,必谈贾冲当年无君无父,杀了当年的天子周贵乡公(司马髦死后不是以天子身份安葬的,而是以周贵乡公的身份安葬的)。而每每碰到这种情况,他父亲总是无言以对,乃至羞愧难当。

  虽然晋武帝力挺贾冲,虽然大晋立国之后,贾冲被晋武帝定为开国元勋之首,可依然改变不了贾冲被大家所鄙视的状况。

  别说外人,就是贾家里面,因为这事是贾冲一辈子最大的心病,贾家内部所有人都绝口不提任何一句和这事相关的话语,除了一个人,贾冲的母亲柳氏!

  由于没人敢在贾母面前提及一点关于周贵乡公之死的事情,所以贾母知道的仅仅是当初亲手杀死周贵乡公的是一名叫做程吉的修士。每次当贾母聊到此事的时候,都会气的将手中的拐杖使劲戳击地面,破口大骂:文王当初仅仅将其腰斩真是便宜了此人,照老身看来,必须要株连程吉九族,方能解心头之恨。如此无君无父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这是上洛城人人都知道的笑话,人人都笑话贾冲,连你妈都想诛你九族!若不是大家伙都瞒着你妈,怕是第一个想要杀你的就是你妈了。

  贾冲的父亲是贾奎,是周文帝亲口称赞的“国家之栋梁,修士之典范”,是大家心目中最有名的几个大周忠臣干将之一。父是大周忠臣,儿却亲手杀死了大周天子。

  贾冲因为这事,一辈子郁郁寡欢。以他的天赋才华,不到四十就已是二品紫袍修士,人人都说他在五十岁之前必定能成功进阶一品黑袍大宗师,可他就是没能最终成就一品黑袍大宗师。不但如此,他还不满八十,就早早过世。一辈子唯一的一个儿子,还早早得病死去,按照贾冲自己的说法就是这都是报应,这都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他认了,他不敢抱怨,他认为自己命该如此,这就是自己的命。他死前吩咐家人将他的脸用白布蒙住,说他无颜在地底面对他父亲和贾家的列祖列宗。

  皇后贾芷从小就对此耿耿于怀!她从来认为这事首先是司马髦的不对。晋文王好好的,并无任何罪名,你司马髦便去杀这么一个功勋卓著的朝廷实际掌控者。这就是自己去找死。那些说着冷言风语的人们,不敢责骂晋文王,不会去骂司马髦,只敢骂她父亲。

  她对他父亲的一段话记忆非常深刻。他父亲有一次对她姐妹说道:记住父亲的教训。这个世道坏了,不是你们父亲把它弄坏了,而是这天下人心坏了。那天周贵乡公率人杀向晋王府,上洛无数修士在大惊失色的同时,未尝不心中暗喜。暗喜的是晋王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你父亲自打记事起,就熟读圣人书籍,怎能不知忠孝二字!但忠孝二字和天下苍生相比呢?昔年鲁昭公攻打鲁国三桓,反而被三桓打败流亡国外。孔圣人是骂三桓了还是率领大家攻打三桓了?是鲁昭公不对在先。这天下不是天子一家的天下,这天下是天下所有人的天下。一个司马髦死了,这大周天下依然运转自如,上洛依然如往日一般安宁平静。可若是当日晋王府没人抵抗,甚至晋王就束手被擒,大周怕第二日就要开始动乱了。就是上洛,怕是当天就要有无数人开始厮杀起来了。当时晋王府内那么多修士,听到周贵乡公杀过来的消息都是惊慌失措,甚至很多人借故偷偷离开,没人愿意面对这个事情,没人愿意面对杀过来的大周天子。可这事总要有人来处理。你父亲难道不知道对抗天子的后果是多么的恶劣?是你父亲勇敢地挑起了这个重担,是你父亲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你说这天下无数人肚子里能不一清二楚?可这天下却没人感激你父亲,没人敢夸赞你父亲,这天下修士众口一词,说你父亲该死该被当众腰斩。这就是这个世道,这就是这个世道的人心。这个世上,真正干实事的人永远吃亏。这个世上,站在一旁不干事的人反而风光。你父亲错了,错的不是杀死司马髦。你父亲错在当日就压根不应该站出来。天下人的死活,又和我贾冲有何干系!总比现在这样天下人好了,可天下人却把所有罪名都加在我一人身上的结果要好多了。

  这段长谈深深地震撼了贾芷,也深深地烙进了贾芷的心中。

  这天下人死活,和自己何干!

  这天下人都是自私自利,都是见不得他人好,都是长着一张嘴天天说别人,却看不到自己身上的一丝丝毛病。

  贾芷一打出生,她母亲就说她的哭声比一般孩子要大很多。还在吃奶的时候,就表现出特别强的占有欲,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占有欲愈发地强烈。她当年其实心上人并不是现在的天子皇甫衷,她比皇甫衷还大上两岁。原本晋武帝给皇甫衷订婚的是她的妹妹贾茵。她主动给他父亲贾冲说妹妹才十四岁,还不到出嫁的年龄,不如把自己许配给皇甫衷。

  无论谁提起皇甫衷,都会说,这是一个好人!

  皇甫衷是晋武帝的嫡长子,是晋武帝第一个皇后杨岚的唯一儿子。晋武帝和杨岚的感情很深,可杨岚却不幸早早过世。她过世前害怕他儿子地位不保,又自己做主把她的妹妹杨敏嫁给了晋武帝,做了晋武帝皇甫炎的第二任皇后。杨岚死前都不能说出话来,只是泪流满脸紧紧拉出晋武帝的手,直到晋武帝皇甫炎流着泪开口对身边人吩咐道,即刻立皇甫衷为太子,她才松开手安静地死去。皇甫衷的性格随他母亲,天赋也随他母亲。他在那么多兄弟之中,天赋之差,可以倒着数。自幼内向的性格,加之修为和兄弟们越拉越大,让他愈来愈内向,愈来愈自卑。而贾芷嫁过门之后,她强势的性格彻底压住了皇甫衷懦弱的性格。在外人看来,皇甫衷就好比一只小鸡,天天躲藏在贾芷这只老母鸡的翅膀之下,被保护地严严实实。任谁也不敢像以前那般随意嘲笑捉弄皇甫衷了,否则贾芷绝对会狠狠地给予反击。

  晋武帝死后,太傅杨钧独揽朝政跋扈异常。加之那时皇甫衷恰好又练功走火入魔,更是让杨钧看不起他,就连表面上对天子的礼仪也懒得做足,反而经常呵斥他们俩年轻不懂事。

  “皇后娘娘,您安心照料皇帝陛下即可,朝廷之事,自有老臣费心。”这是杨钧对贾芷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这让贾芷恨得是咬牙切齿。

  这天下是我夫君皇甫衷的,这天下不是你杨钧的!我夫君再是不济,再是走火入魔,可他依然是天下至尊的天子,我贾芷依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杨钧依然只是臣子。应该是我们做你的主,而不是你替我们做主!

  你杨钧算什么东西!也敢天天骑在皇帝和皇后头上了!

  贾后就这么站在周周的摘星楼九层之上,凭栏远望。苍劲的西风将她宽大的衣裾和衣裙吹的猎猎作响,自下望去,仿佛广寒宫中的仙子一般。

  “我以前能设计将杨钧皇甫亮皇甫玮等人杀死,我现在依然能将我的儿子推到皇位。这天下是我皇甫家的,是属于我夫君和我儿子的,任谁也别想从我手中夺取!我不能仅仅把希望寄托在那个草民周行身上,我要万无一失。”

  想到这里,贾芷也没回头,沉声吩咐道:“去把太医程巨给我唤来!”

  上洛,紫衣巷,司徒府。

  季春之季,春日见长,可夜色依旧来的比较早些。季春之月,桐始华,田鼠化为鴽,虹始见,萍始生。一弦行月,遥挂东南。池塘之中,蛙鸣不断。一身居家便装的王天赐刚刚接过一个侍女手上的烛台,挥了挥手,让她退下,自己拿着这个点亮的烛台走进了王融的内室之中。

  “天赐来了。”王融身着一身非常普通的青衫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头也不抬地说道。桌上两排三座上的蜡烛已然快要燃尽,而王融好似浑然不察,手中翻着一本账本,桌上摆着一些宽不到一寸,长约五寸的牙筹,或骨白色,或玉白色,上面涂着一些或朱色或青色的图案,图案下发还有字,或记作一注两注,或记作三注四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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